第4章 麻雀(4)(3/4)

陈深眯着眼睛笑了,说,滚就滚。接下来陈深滚进了属于他的夜晚。这个夜晚已经与此时离开了咖啡馆的徐碧城的猜想无关了。陈深去问毕忠良要钱,毕忠良一边骂陈深沉湎赌场和舞场,一边扔给陈深两根小黄鱼。接着他又翻起了陈深上次私自将共党嫌疑人宰相的白金壳怀表充公的旧账。毕忠良其实在虹口开着一家“神仙堂”土膏行,经常让陈深带着扁头等几个心腹偷偷去十六铺码头的“宏济善堂”进货。神仙堂经营吗啡、红丸和高根,赚钱的速度不比抢钱慢半拍。平常陈深没少给他出力,而且陈深借着毕忠良的名头,和上海各帮混得烂熟。说到底,毕忠良不信任任何人,但是要排名次,他最相信的当然还是陈深。所以毕忠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仍然扔给了陈深两根金条,算是他对兄弟的仗义。

你要么就是死在舞场里,要么就是死在赌桌上。你不会死在前线,也不会死在抓捕国共嫌犯的行动中。毕忠良无数次给陈深下定论,他说刘兰芝一直关心着陈深的个人事体。毕忠良说,你嫂子也说了,一个男人要是不娶上家主婆,这个男人就没有长大。

陈深哑然失笑:我没长大?我已经老了。我老了,一点也爱不动。毕忠良又骂:你在舞厅里怎么有那么多爱。

陈深:那不是爱。毕忠良:那是什么?

陈深:歌舞升平……人总是要死的。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那天晚上毕忠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着陈深,又叫上了唐山海等几个直属行动队的头目,去了日租界虹口吴淞路的樱花俱乐部赌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陈深将口袋里刚刚问毕忠良借到的两根金条又还给了毕忠良。毕忠良叹一口气,你就是个穷人的命。

陈深却得意地笑了:人穷没关系,只要命还在。毕忠良把两条小黄鱼扔还给陈深。陈深却坚决地把小黄鱼塞还给毕忠良。

陈深说,输了就没有翻盘的机会的,所以最好不要输。输了就得认输。可你输了。但我未必永远会输。等下趟。下趟我一定把这两条黄鱼给捞回来,记得欠下的总是要还的。陈深似笑未笑,却说得毕忠良有点儿不太自在。那天晚上,唐山海等人已经散去,只有毕忠良和陈深走在吴淞路上。两个大男人都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直朝着有昏黄路灯光的大路上走去。清冷的风吹着他们的脸,他们觉得无比兴奋,仿佛回到了剿赤匪的年代。曾经锄杀过陈深的军统组织飓风队已经瓦解,整个上海军统组织陷于瘫痪。在新军统力量抵达上海以前,陈深和毕忠良都没有危险。两个人一直都没说话,一直沿着吴淞路大步向前走着。陈深突然觉得仿佛缺了什么,他渴望飓风队还在的日子,这样他可以因为自保而让自己的神经高度紧张。来接毕忠良的车终于来了,在吴淞路的尽头,毕忠良上了车。上车前他回头望了孤零零站在路灯下,像极了一棵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树的陈深说,这世道,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你要是有捞钱的活路就尽快捞,我睁眼闭眼。

毕忠良的车子很快被黑夜吞没了。陈深晃荡着像是要把上海的马路全部踏遍似的。他鬼差神使地来到了米高梅舞厅的门口,站在远远的路灯下,他的心很快被忧伤填满了。他仿佛能看到舞厅门口正落着一场纷扬的雪,胸前挂着白金壳怀表的宰相向他笑了一下,然后一声枪响,宰相倒在了雪地中。雪很快就把她整个儿盖住,像是盖住一段需要埋葬于阴冷处的故事一样。陈深揉了揉眼睛,看到舞厅门口真切地走出了李小男和苏三省。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混在一起的。陈深的耳畔再次传来一声枪响,因为苏三省和李小男站立的位置,恰好就是宰相倒在雪地中的位置。他好像看到李小男也不由自主地在那儿旋转了一下。

李小男看到远处一言不发的歪脖子树陈深。她和苏三省低声地说了什么,然后她像小鹿一样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在陈深面前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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